2018年5月,我的「新疆經驗」
▮ Jerome Yang / 2018/11/04
新疆可以說是我的42天大旅行裡故事最多的地方。幾度試圖開始寫自己在那裡的經歷,卻也好幾次不知道如何下筆,或許是因為最近西方媒體實在太「關注」這個地方,每讀完一篇網路文章就迫使我重新思考應該要如何呈現自己的經歷。想來想去,最後覺得最好的還是回到出發時的心境吧,很誠實地把自己看到、聽到的一切寫出來;至於新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、有沒有所謂的人權問題,就交給各位自己判斷(這句話講起來好像政論節目片尾的「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台立場」呀XD)。 喀喇崑崙山上的塔什庫爾干
高台民居,喀什市區僅存的土陶建築社區,少數還保留當地傳統特色的市區,即將被政府拆除改建。
全雙語環境
5月21日,我獨自一人從吉爾吉斯翻過帕米爾高原,在滂沱大雨中抵達喀什,眼前所見盡是新建的20甚至30層高樓,隨便一條馬路都至少有六線道以上,許多田舍都正在被拆除改成大規模的住宅小區,和我印象中的典型中國城市沒太大差別,唯一明顯的不同是隨處可見的雙語招牌——
在中國的少數民族自治區,所有的招牌與公告都必須是雙語,因此在喀什見到的任何一塊看板都是一行簡體中文、一行以阿拉伯字母書寫的維吾爾語(維吾爾語是目前唯一使用阿拉伯字母、從右到左書寫的突厥語,這種語言和文字的組合全世界只有新疆能見到),公車上的播音也都是雙語齊發。乍看之下會以為維吾爾人在這裡受到了高度的尊重,而且文化被完整的保存在日常生活中,相較於原住民語言幾乎銷聲匿跡的台灣,這裡根本就是少數民族自治的典範吧?
我決定先不下結論,先多觀察一些再說。
安檢安檢再安檢
前文中有提到,從帕米爾高原入境時就已經讓我領教到中國安檢的功力了,不過那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太奇怪,畢竟之前去北京時就已經有出入每個地鐵站都要安檢的經驗;一直到第二天我來到喀什火車站買票,才發現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勁。
喀什火車站如同中國的多數車站規模不小,從站前廣場走到大廳有相當長的一段路,但所謂的站前廣場完全看不出是個廣場!整個廣場被圍牆和鐵柵欄包圍起來,要走入站前廣場的第一步就是一道安檢——先出示身分證件、行李通過X光機、人走過電子探測門、武警再使用感測棒掃描全身,經過這些程序才能走入站前廣場;接下來要進入售票大廳又是另一次的安檢,除了檢驗身份之外程序相同;買好票之後要進入候車大廳則是第三次的安檢,比第一次更加嚴格,除了身分證件之外還要出示車票,最後還會被要求交出手機,負責檢查的武警會在你手機上安裝客戶端,將手機內容掃瞄一遍,確認沒有敏感內容之後才會放行。在新疆,搭個火車就是這麼麻煩,比在世界上大部分地方搭飛機更艱難。
身邊的中國朋友在我出發前告訴我,這就是中國的特色啊,到處都要安檢;但問題是後來我離開新疆之後馬上就發現:其實不是全中國都這樣。在新疆以外的地方,只有進入候車大廳需要一次安檢,而且也不會要求掃描手機內容。
民族的朋友
「你要搭大巴啊,好你去搭吧,十個小時看你到不到得了!」5月23日,在喀什準備搭大巴上塔什庫爾干的時候,停在大巴旁邊攬客的皮卡(pick-up truck)師傅這樣對我說。
塔什庫爾干是南疆通往巴基斯坦必須經過的山區,也就是以前地理課本上的喀喇崑崙山所在地,距離喀什約300公里,途經海拔5,000米以上的雪山與冰河,風景壯麗不輸西藏。背包客走這條路有兩種方法,一是搭便宜但速度較慢的大巴,二是花多一點的錢,坐載貨兼載人的皮卡。當皮卡師傅對著我吆喝的時候我心裡算了一下,才300公里路耶,就算平均時速50公里也不可能需要10個小時呀,你擺明是看我觀光客路不熟要騙我錢吧?
北京時間早上11點(新疆時間早上9點),大巴從喀什出發,車子本身又新又舒適,前段道路既平又直,我開始樂觀了起來。「照這個速度,搞不好不用5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呢!還好沒有被皮卡師傅騙。」我在心裡這樣想著,直到發現車子開始龜速前進,而且一次接著一次停下來安檢,才意識到這條路可能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容易。
喀什南方100公里,車子開始進入山區,這裡非常接近中國與塔吉克的邊界,屬於邊防地區,所有本國籍人士都必須申請邊防證才能進入;我和全車所有乘客都拿著證件下車檢查,幸運的是旅行證沒有引起太多關注,很快就通過檢查回到車上;然而接下來20分鐘過去了,車子仍然原地不動,也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直到司機打開了下層行李箱,在車外對著幾個還未上車的乘客大呼小叫。
原來,車上有乘客沒帶邊防證,被要求回到喀什重辦。漢族師傅很好心的幫他們聯絡了下一班上山大巴的司機,拜託他在喀什等這兩個人辦好證件再出發;無奈這兩位非漢族的乘客似乎不諳中文,對於司機的安排一知半解,一路上師父焦急的打電話給他們好幾次,「你辦好就到那個OO路那邊啊。啊什麼?OO路啊,O—O—路!⋯⋯」講到最後師傅的口氣幾乎像是在罵人了。即使都是在地人,雙方溝通顯然十分困難。
終於,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安檢(這300公里路總共停了8次之多),大巴緩緩從山坡上滑入群山圍繞的美麗小鎮塔什庫爾干,只見往前一個路口轉個彎就到達目的地,我們卻硬是在路邊被攔了下來。司機打開了車門,一位武警隨即走了上來。
「民族的朋友,麻煩將您的證件拿出來⋯⋯。」
那一刻,我終於理解為什麼早上皮卡師傅會跟我說坐大巴要10小時了,不是因為開得慢,是因為有一次又一次的安檢,而且每次都無法預測停多久。
我坐在大巴車前第一排,武警瞥了我的漢族面孔,連腳步都沒停下來,更不用說是看我證件了,直接往車子後面「民族的朋友」那邊走去。那時我有點驚訝:咦?理論上不是我這個非中華人民共和國籍的台灣人身份比較敏感嗎?怎麼好像他們自己本國人才是風險的來源?還有,所以漢族的朋友就不是民族的朋友嗎?
這讓我馬上想到前一天在喀什跟青旅認識的朋友逛老城的時候,她熟練地從老城入口安檢門旁繞過、旁邊的武警也一聲未吭的景象。「漢人他們通常都不檢查的。」朋友這麼對我說。
便車之旅
5月24日一早,我在塔什庫爾干的外環道邊伸出大拇指攔車,意外攔到一位年約60幾、已經從四川移居新疆40年的阿伯的車,向他提起我外公是重慶人,話夾子馬上就打開了。
「怎麼會來塔縣啊?」
「聽說很漂亮。」
「啊?塔縣啥都沒有啊!還窮得很!」
阿伯固定上來做工程,對於一路讓我歎為觀止、快門按不停的喀喇崑崙山早已看到無感。一路上他對於所有風景完全無動於衷(雖然配合我的請求,在 卡拉庫勒湖停了幾分鐘讓我拍照),只是著路邊各種房屋和工程,用濃厚的四川西南官話口音告訴我那些看不到的故事。
「你看這些房子,每個都蓋得很漂亮,那都是政府出錢給他們修的。前幾年還每家發一輛機車!」
「那些工程啊礦場的,都是內地省過來投資的,中央還要發錢請他們來呢!」
「這裡部隊薪水都很高的,沒人要來啊!」
「前幾年暴亂的時候啊,維吾爾族可兇悍了,刀拿出來逢人就砍啊!那時候派了一個部隊過去,結果說什麼在路上全部被殲滅⋯⋯。後來軍委主席直接換人,整個重新整治,現在才比較穩定下來。」
「之前西藏也是這樣,後來也是換個人上去,幾年之後就好了,現在藏族人很多都出來工廠上班了;以後就看新疆會不會也好一些⋯⋯。」
我一路一邊看著窗外風景一邊聽著,無法回應太多,畢竟不是在地人對情況並不了解。一路聽下來我心裡開始有點好奇:所以對你來說,現在新疆的問題是亂,亂源是少數民族,他們需要被好好整治?你都沒有任何一點地方覺得怪怪的嗎?當然這個問題我沒問出口。這時候車子來到了一座加氣站。由於新疆及中亞盛產天然氣,這裡的車子多是油氣混合,兩種燃料都可以加。阿伯叫我先下車,「乘客不能進去」。
眼前這座建築,我當然看得出來是加氣站,不過⋯⋯怎麼看起來更像是個營區?整個加油站用圍牆加上蛇龍鐵絲網圍起來,只留下一個大門固定緊閉的出口,門外放著大大的拒馬。阿伯開車到了門口,先給保安出示身份證並進行簡單安檢,安檢過了之後放行進入加氣站,加氣前當然也要先刷身分證,加完氣之後出來我才能上車,整個過程就和出入軍營一模一樣。「這年頭沒帶身份證啥都辦不了。」阿伯對我說。
接下來我們經過了昨天大巴龜速前進的路段。「這個區間測速可煩了,你要是沒有花一定時間通過他就給你開罰單。前幾年這裡出過事情,後來就規定速限60,大車40⋯⋯。」說著說著,阿伯似乎對於現在新疆的現狀也不太滿意,「唉,你他媽的現在整個新疆搞的草木皆兵的,做什麼都很麻煩⋯⋯。」
中午時分回到喀什,阿伯找了家他常去的麵店吃飯,店裡的大姐來自內地南方,聽到我的口音就熱情的聊了起來,也提到了我的台灣人以及海外移民身份。吃完飯加了微信,走出店門幾步才發現忘了付錢,於是我馬上跑回去;大姐收了我的錢之後語重心長地跟我說,「你在國內自己要小心啊,儘量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台灣人或是住海外,自己注意安全。」
阿克蘇尋宿記
原本的計畫是回到喀什溜達半天之後搭夜車往東,但是因為阿伯願意載我到480公里外的阿克蘇,乾脆就和他同行。一路上因為進度超前而沾沾自喜的我,完全沒有想到在阿克蘇迎接我的竟然是差點沒地方住的坎坷經歷。
「就住這裡吧,大概100元左右的。」抵達阿克蘇的時候已經是北京時間22:30(新疆時間20:30),阿伯把我載到阿克蘇最繁華的十字路口。阿克蘇和南疆的其他城市不太一樣,是個漢人為主、歷史不太悠久的城市,十字路口四週道路都是旅店、餐廳、購物商場甚至KTV,夜裡燈火輝煌,街上也相當熱鬧,讓人完全感覺不出來這裡是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。
我沒有在阿伯推薦的賓館住下,下了車直接往馬蜂窩上面看到評價不錯的老字號旅店走去。不令人意外的是,儘管是相當有年紀的家庭式賓館,進門第一件事情仍然是安檢,不過一般家庭客廳大的大廳硬是被塞入了一座電子感測門和X光機,一位頗有年紀的保安坐在那裡,對著我的紅色背包反覆查看,順手抽起了插在背包外邊的一罐統一冰紅茶。
「這是什麼?是汽油吧!」
「不是啊,這是紅茶。」
「那你喝喝看。」
我乖乖地照他說的辦,但內心早就已經整個愣住了——我就說這是紅茶了,包裝也是全中國到處都買得到、一瓶2.5元的統一冰紅茶,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汽油?不過畢竟是新疆嘛,幾天走下來開始覺得見怪不怪了。 這就是那罐被當成汽油的統一冰紅茶,注意頂上的維吾爾文字。
「你好。身分證看一下。」
我馬上把手邊準備好了的旅行證遞給櫃檯阿姨。
「啊,不好意思,我們這邊不能接待外賓的。」阿姨的口氣裡帶著老字號旅社應有的溫暖。「你這邊出去右轉大概200米,那邊有個OO酒店比較高級,他們就是涉外的⋯⋯。」大概注意到了我是走低預算路線的背包客,阿姨又好心的補充,「他們那邊一晚大概200多塊,你到時候跟他們講講看能不能算便宜一點。」
我向阿姨道謝之後心想,還是控制一下預算吧,於是沒有前往那間酒店,開始在附近廉價旅店一家一家問能不能涉外,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;後來一家旅館的櫃檯小弟出了個主意:「旁邊那個路口有崗亭,你直接去問警察吧,他們知道的。」
新疆的城市裡警察的密度非常高,到處都看得到警察,幾乎每個街區都至少有一個頗有規模的據點,也會像台灣的派出所那樣有著設計簡潔甚至有點親民感的招牌,在夜裡格外顯眼。我這輩子接觸過警察的次數屈指可數,更不用說是非自己母國的警察,但為了找地方住也沒其他辦法了。崗亭裡的警察相當客氣,聽我說明來意之後跟上級問了一下,然後告訴我:「你這個旅行證喔,要去那個OO派出所那邊登記一下,就可以住一般賓館了。」隨即交代另一位同事,「來,你去幫他打輛車,去OO派出所。」
派出所大概在2公里外一條無人的街上,抵達時大門深鎖,門口連個電鈴都沒有,於是我硬著頭皮直接敲著已經有點鏽蝕的鐵門,派出所警察拿了我的旅行證去處理。等待的時候我想著,天啊,怎麼想都想不到,我竟然旅行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派出所裡來了!不過等下有了警察局的保證,應該住什麼地方都沒問題了吧?沒想到幾分鐘後,「這個不用登記的,您必須要去住涉外賓館。」還是一樣的答案,完全沒有外賓登記了就可以隨便住的這種事情。那一刻我終於徹底放棄當省錢背包客的念頭了,開始以「找得到地方住就好」為目標。
於是,我攔了另外一輛出租車,回到了剛剛的路口,先參考派出所員警的建議,去了他們說「肯定涉外」的漢庭酒店(全國連鎖商務型),在櫃檯前等了15分鐘之後再次被打槍;最後,我照著之前阿姨所說「高級酒店通常都可以涉外」的原則,放棄所有三星以下的選擇,來到一家路口附近最高級的四星酒店,時間已經是23:00(北京時間凌晨01:00)。通過了酒店門口的安檢,櫃檯看了我的旅行證愣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幾番,然後打電話向上級求救。那時候我心裡想的是,拜託,你們已經是我最後的希望了,再不行我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啊!
最後,櫃檯接獲指示把我的證件先全部複印,然後讓我入住。價格是比我原本預算高出許多的人民幣260元——幸好中國的住宿費用整體而言偏低,雖然住的是超出原本預算的四星酒店(雙人標準間附帶自助式早餐),花費卻和紐約青年旅館裡面一張床位差不多,就當作是風塵僕僕了兩週半之後稍微犒賞一下自己吧!
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忙著找地方住,連晚餐都還沒吃,但街上的餐廳幾乎都已關門,只好到路口還未打烊的便利商店買康師傅。我一邊用麵碗裡附的小叉子吃著泡麵,一邊回想著剛剛的經歷——自己的確是大意了,中國賓館有分涉外和不涉外,這是個背包客常識(雖然全世界沒幾個國家有這種規定);但一路走來的經歷也頗令人玩味——外賓登記了就可以隨便住?哪家涉外哪家不涉外?似乎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規定到底是什麼,只是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,深怕出了事就準備倒大楣。
有門禁的西域老城:庫車
5月25日,一心想找到傳統維吾爾城鎮的我來到另一座城市庫車。庫車西域古國龜茲所在地,以附近的大峽谷與老城裡的清代王府聞名,老城區不像喀什那麼觀光化,是我一路走來覺得最具純粹南疆風味的地方。
我試圖想要進入迷宮般的老城裡,卻發現幾乎每個路口都設有安檢,彷彿是一座設了門禁的老城。觀察這些檢查站,很容易察覺它們都是被「硬塞」到老城裡的,像是其中許多地方因為街口空間不足,乾脆把一旁的民房直接改裝成檢查站,民房旁邊的街道被封鎖起來,要進入老城裡不是直接從街道進入,而是先進入民房、穿過檢查站裡的電子感測門,然後再從民房另一端進入城內。
不過除了安檢之外,這裡仍然有著老城該有的愜意。城裡多為平房,其中許多都在門板與樑柱上畫著繁複奪目的圖案;老城旁的清真寺前有著市集,路邊的攤販前排著一袋袋色彩鮮豔的香料,路上仍然可以見到牛車來往,漢族面孔在這裡並不多見,街道上的孩子仍然以維吾爾語交談。「這才是我期待看到的新疆」,我在心裡默默想著。
然而現實的改變仍是不可阻擋。即使像庫車保有這麼純樸的古城,大多數的商業活動早就移到河對岸的新城,那裡的一切就像中國大多數三四線城市一樣——農田剷平改成20層樓以上的小區,市集被購物商場取代,人們過著典型的中國城市生活。或許,一個文化或語言的存亡之秋,不是它被強行消滅的時候,而是它的重要性在不知不覺中持續下降的時候。
習近平同志和維吾爾族兒童的合照(不知道為什麼讓我馬上想到了台灣的花蓮王)
在吐魯番切西瓜
5月25日,我來到中國海拔最低的吐魯番盆地,也是以前西域高昌國所在地,打算拜訪交河古城、坎兒井、火焰山等知名景點。由於這裡大眾運輸並不方便,我在這裡加入了一組一日遊的旅行團,跟著開小巴的師傅以及其他10幾個本國籍的遊客一起行動。車上除了典型中國大叔大媽,還有另外3位和我年紀相仿的中國籍男生,在其中一位男生帶動氣氛下,整車很快就熱絡了起來。「早穿皮襖午換紗,抱著火爐吃西瓜。」沿路我們都唸這這句以前地理課本上讀到的話,心裡念念不忘的當然不是以前的地理課,而是西瓜,特別是當接近中午、氣溫逼近攝氏40度的時候。
「等下12:30集合啊,遲到的要請吃西瓜。」師傅在交河故城放我們下車時不忘叮嚀。這裡是以前高昌國的城市,現在號稱是全世界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土生建築;不只規模可觀,門票也像中國大多數知名景點一樣貴得相當可觀,除了90元的入場費之外,還要再加上仿古展覽館與景區觀光車,進來一次就得被扒三層皮。
我們四個男生一起行動,花了錢自然不願意放過景區內的所有路線,於是最後就遲到了,也就得照當初全車約定的負責請大家吃西瓜。師傅帶著我們在路邊買了三顆西瓜,然後帶到吃午餐的大盤雞餐廳,派了團裡阿姨去跟店家借刀子(畢竟溝通這類事情根本就是中國大媽們的專長啊),我們就坐在餐桌旁等著刀子借來幫忙切,沒想到⋯⋯。
「師傅說刀子不能拿出來的,得把西瓜拿進去給他們切!刀子都用鐵鏈鎖在廚房裡了!」
這下子意外印證了大家路上一直在討論的——在新疆,菜刀是不能自由販賣的,家用菜刀上面必須烙上二維碼裝載個人身份信息,餐廳用菜刀必須用鐵鏈鎖在廚房裡,不能拿出來。這一切為的是什麼,大家都心理有數。
這就是那盤用「被鐵鏈鎖在廚房裡的菜刀」切出來的西瓜
大盤雞燴麵
離開新疆,從河西走廊進入甘肅
「我這手機已經被你們掃至少5次了,能不能不要再掃啦?」那天晚上當我在吐魯番火車站安檢、準備搭夜車前往敦煌的時候忍不住向車站的武警抱怨,同時一邊苦笑一邊認份地交出手機,並且準備幫他們開那個他們不認識的瀏覽器Chrome。站裡人潮擁擠,大多數是從內地省份過來工作的漢人,每個人不只大包小包,身上還帶滿了在火車上待兩天所需要的泡麵、零嘴、水果,甚至棉被枕頭都備齊了;頭頂上的電子顯示器寫著許多遙遠的地名:福州、上海、北京、南寧,我正前往的敦煌反而是裡面最接近的一個地方;我知道當我次日早上在火車上醒來的時候,人就離開新疆了。
回頭看這幾天的經驗,我再次問自己,新疆,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?
如果用一句話總結,我會說這是個「很不一樣」的地方,我指的是和中國其他地方很不一樣——過去或許只是文化和語言的不一樣,但在我造訪的2018年5月,我看到的更多是治理方式的不一樣;一群不一樣的人被用不一樣的方式治理,在我看來,反映出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,很難說何者為因何者為果,但兩者互相增強是必然的。
想起在喀什時和朋友聊到,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維吾爾人都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「維吾爾文化比較不好、當漢人比較好」的自我鄙視感,難道不能稍微有自信一點嗎?但經歷了這一週,我只能這麼說,當你自身的文化只會讓生活變得更加艱難的時候,你還能對它有自信嗎?
最後,如果有人問我現在是否適合去新疆旅遊,我會說,去吧!很多方面的確會比中國其他地方麻煩一點,但也不用太擔心——反正,只要你和我一樣有一張漢族面孔,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基本上不會太介意你在這裡出入的。我想他們的精力都拿去關注那些「民族的朋友」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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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是我在2018年獨自用42天時間跨越歐亞大陸之遊記連載的一部份,其他文章請見跨越歐亞大旅行文章列表。